名师云讲堂 回顾 NO.59 | 杜泽逊：版本学与校勘学的依存关系——以《尚书注疏》校勘为例

2020年6月30日下午3点，山东大学文学院院长、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教授杜泽逊先生做客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名师云讲堂”，在腾讯会议平台上带来了一场题为“版本学与校勘学的依存关系——以《尚书注疏》校勘为例”的精彩讲座。本次讲座由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查清华教授主持，共吸引了600多位学者、学生参与其中。

杜泽逊教授

杜先生在讲座正式开始前，结合自己目前从事的工作，介绍了“十三经注疏汇校”项目的宗旨和目标。杜先生认为，《十三经注疏》和《二十四史》作为中国典籍的骨干部分，系统性、原始性和正统性都很强，因此引用率也很高。《二十四史》的标点本，中华书局已重印多次，最近又在系统地修订，在标点和校勘上可以说是代表了一个时代的版本。

而《十三经注疏》虽然在新中国成立后也提上了议事日程，但却没有完成，甚至可以说没有实施，其中原因较为复杂。主要原因之一是封建的伦理道德、政治观念很大程度地隐伏在《十三经注疏》里。杜先生特别指出，《十三经》和《十三经注疏》有所不同，经书的经学化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注和疏。比如《诗经》的原文到底有多少儒家思想已很难说清，但《毛传》和《毛诗序》就很明显，至于郑玄的《笺》、孔颖达的《正义》则已经很清楚地儒家化了。所以离开了注疏，经典中的儒家思想怕是不那么明显。今天学习《诗经》，往往会看高亨先生的《诗经今注》，这是古代文学的内容而非经学的内容，要学习经学的《诗经》，须得看《毛诗正义》《诗集传》等书，这些是属于经学的，这需要特别注意，并非学习了《诗经》正文，就等于懂得了经学的《诗经》。

《十三经注疏》整理没完成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是版本太多。把主要的《十三经注疏》版本拿来校勘，不难发现其存在不少异文。阮元在清嘉庆年间已经完成了《十三经注疏》校勘记，但由于当时客观条件的限制，有些早期的版本尤其是宋版所见较少，因此校勘记不可避免存在一些缺陷。且由于人手不够，阮元校勘的一些版本，也没有校干净，漏校不少，还有一些错校。

现在许多版本比如日本的一些本子还有国内民间的本子出现了，并且被收入了大的公共图书馆，使用起来就更加方便。比如美国哈佛大学基本公开了所藏典籍，很多善本可供校勘，掌握大部分古籍版本不难做到。这样的便利为清理异文提供了可行性。清理异文是讨论文字不同时孰是孰非的一个前提。清理异文是一个机械的工作，清朝人把古籍校勘归纳为死校和活校两种。活校就是要判断是非，改正错误；死校则是客观记录文字的不同，不做评判。有些前辈认为死校並沒有什么学问，这个问题其实已经讨论了上百年，但不必争论，因为直到今天，两种校法都还是并行不悖。在接下来的实例中，杜先生为大家展现了这两种校法的综合运用。

先秦古籍读来往往障碍重重，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可能便是有文字的错、讹、倒、衍、脱，因此汇校异文就显得尤为重要。杜先生因在《尚书注疏》的校勘中有一些体会，所以摘取其中一条注释的异文来对“版本学与校勘学的依存关系”进行具体说明。《尚书注疏》中的《舜典》是我们比较熟悉的内容，杜先生解释了这段内容的大致含义，然后选择了“刚而无虐，简而无傲”一句经文及其注“刚失之虐，简失之傲”作为考察对象，从清阮元嘉庆二十年南昌府学本一直向上追溯到宋本，细致地讲解了各版本的版式特点，然后综合所有线索和证据，断出了诸版本异文的是非及诸本之间的关系。

杜先生解析《尚书注疏》异文时，有两点尤其值得注意：第一，杜先生没有从宋本讲起，而是从我们最熟悉的版本即阮元南昌府学刻本开始，采取了上溯的方式，选取了海内外各版本进行比对分析，综合对校、本校等校勘方式，最后得出了“刚失之虐，简失之傲”中两“之”字当为“入”字的判断，并据此理清了诸本之间的先后及传承关系。而《尚书注疏》汇校所涉及的版本数量和质量也颇为惊人，其中包括清嘉庆二十年南昌府学本、清武英殿本、清四库全书本、明毛氏汲古阁本、明万历北京国子监本、明福建李元阳本、明永乐本、元刊明修十行本、宋魏县尉宅本、宋刊八行本、李盛铎藏宋经注本、宋王朋甫本、宋纂图互注重言重意本等十余种版本。第二，杜先生选取的异文非常明白、容易领会，但用意却十分深远。先生举这个例子并非仅仅为了判断是非，而是为了借这条线把校过的版本串联起来，用这样的方式来体现最常见的错别字校勘也有潜在的学术推动力，使听者获得较大启发。如果仅仅是改错字，校勘学看起来便不是太复杂，但若和版本学相结合，那么校勘带来的收获就会更大。

杜先生认为版本和校勘是相互依存的关系。鉴定版本固然重要，但对于学者来说，还要考察其他东西比如内容的不同，要进行正误和学术价值的判断，而这些必须通过校勘才能得知。通过校勘，才能对版本源流有一个更清晰的考察。只有搞清事物的内在联系，才能抓住问题的关键，而深层次的版本问题往往是通过校勘解决的。要研究版本学，离不开校勘，反之亦然。所谓依存，便是互相成全。

讲座后的互动环节，同学们踊跃提问，杜先生耐心一一解答。最后，查清华教授发表了总结，他认为杜先生的讲座顾及了不同层面的听众，既普及了版本学、校勘学的基本知识，讲述了查阅、鉴别和保护典籍的方法，又给大家呈现出了专业性强的校勘学学术理念，是极生动有益的一堂课。至此会议圆满结束。

撰稿：林雅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