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师云讲堂 回顾 NO.57 | 彭玉平：诗家陈寅恪
2020年6月27日19时30分，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系主任，《中山大学学报》主编彭玉平教授做客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名师云讲堂”，在腾讯会议平台上为与会师生做了一场题为“诗家陈寅恪”的精彩讲座。本次讲座由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宋莉华教授主持，查清华院长全程参与，1100多位学者、学生通过线上平台聆听了此次讲座。
彭玉平教授
彭教授首先介绍了中山大学校园内陈寅恪的雕像以及陈寅恪与中山大学的渊源，并展示了陈寅恪本人的照片，详细生动地讲解了陈寅恪的生平。彭教授认为在现代诗歌史中，陈寅恪的名字不容忽视，他以诗歌连接连接了生命感悟与文史研究的两端。作为史学家，陈寅恪在诗歌中洋溢着历史的睿智，也记载着现代历史的发展进程。作为思想家，陈寅恪在诗歌中真实反映了其政治立场、人生观念，其耿介、刚正的思想性格丰富了现代思想史的形态特征。作为诗人，陈寅恪在承传家学、赓续宋诗派的传统中，变化出新，以学人的底蕴、思想的内涵而发为要眇之诗篇。在诗歌中，陈寅恪的生命形态得以完整体现。此外，他对世局、人生的看法较成熟而且极为稳固，年轻时的诗歌和晚年诗歌一样成熟深厚。陈寅恪在《俞曲园先生病中呓语跋》中认为俞曲园对后世格局的判断极为精准，这一评价亦是一种自许。陈寅恪对世局的基本判断也十分准确，乃其一生心性的出发点，亦其诗歌基本的文化底蕴。
接下来，彭教授认为“对镜写真”是陈寅恪诗歌的重要特色。“对镜写真”是陈寅恪对《再生缘》作者陈端生及其创作的评价，他认为《再生缘》的主人公孟丽君的性格即为作者陈端生平日理想所寄托，陈端生遂于不自觉中极力描绘，在孟丽君形象中写进了自己的真实一面。而陈寅恪诗歌的一大特色也可用“对镜写真”来概括。陈诗中频现的韩偓、老子、苏轼、陶潜等人物，便是陈寅恪“对镜写真”的对象。韩偓及其诗句在陈诗中出现了5次，从1927年至1964年，时间跨度长达37年。韩偓《避地》诗中“偷生亦似符天意，未死深疑负国恩”经常为陈寅恪诗歌所化用，语境虽不同，但守护生命的尊严始终是陈寅恪强调的重点所在。从中年开始，陈寅恪取典于《老子》，而以有身为大患。陈诗常慨叹以身为患，实际上是表达着其超脱尘世之心的迫切。陈寅恪使用韩偓、老子及其诗的意象主要是出于对生命的珍重，对陶潜和苏轼的心仪则是为了表达一种生命的姿态。陶潜推崇自然，不与当时政治势力合作的态度，与陈寅恪有着诸多的契合。“陶潜已去羲皇久，我生更在羲皇后”“彭泽桃源早绝缘”等诗句就体现了陈寅恪欲追慕陶潜而不能的心理。陈诗不仅频繁提及苏轼，化用苏轼诗词的语言或典故，而且次韵苏轼的诗歌较多，甚至“倒排苏韵记流年”。他一边玩赏苏轼诗，一边从中演绎着与苏轼隔世共鸣的情怀。
其次，彭教授将陈诗中的主要生命意象总结为劫灰之世、哀残之景与惊悚之心三种。“昆明劫灰”典出《初学记》引《志怪》，原指世界终尽劫火洞烧所余之灰烬，后指战乱动荡后的残损遗迹。陈寅恪则在诗中将生活的时代喻为“昆明劫灰”。陈寅恪中年瞽目，晚年膑足，故视外在一切世界、物象无不为残损之象。陈诗中经常使用“残”的意象，对残域、残山、残水的描写，寄寓着陈寅恪深厚的朝代更换、文化凋零的感情。陈寅恪以残生之眼看残山残水、残春残秋，回味残梦残境，敏心锐感，有异乎常人的惊悚之感。“惊”字亦陈诗核心字眼。节候之惊、世象之惊、惊心、惊闻、惊梦均是陈诗描写的主要意象。
此外，以残废之身立世、以惊恐之心处世，陈寅恪有“不生不死”之感，身体尚存于世，心思则遁在尘外。闭门闭眼、不生不死是一种生存状态，亦是精神的反映。“不死”之身与“将死”之心是陈诗中所展示的死亡的主题。他尊重死亡，却不畏惧死亡。孤游人间是陈诗所表达出的另一种精神状态。所怀之情、所见之景、所遇之事都在“人间”受到阻隔，因此超越人间、寄意上天仙境便成为陈寅恪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愿望。完整体现陈寅恪生命境界的诗歌是1950年所作的《叶遐庵自香港寄诗询近状赋此答之》。此诗不仅集中了道穷之境、残废之身、流离之路、垂老之念、偷生之意、惊恐之心，几乎汇集了陈诗中所有重要的核心意想，而且写出了有心招魂、无力续命的无奈甚至绝望的心境。而诗中的“故国”之思、“流离”之感、“续命”之愿则根源其文化遗民心态。
最后，彭教授总结了诗歌在陈寅恪生命中的重要意义。陈寅恪一生在学术之外，偏嗜诗歌。他的现存诗歌最早作于1910年，直到1969年逝世。他以诗歌描摹眼前风景，宣泄心底波澜，悲观与痛苦则构成其诗的基本情感内质。此外，他还用诗歌忠实记录了时代风云和个人心路历程，兼具诗史、心史的双重意义，亦有哲史的意味。陈寅恪的弟子蒋天枢认为陈寅恪一生多遭磨难，忧国忧民之思、悲天悯人之怀郁郁勃于胸中，发之于述作与诗歌。吴宓也认为陈诗藉闲情以寓意，将陈寅恪的精神怀抱全部写出，寄情深远，这也是陈寅恪胜过他人之处。
随后，宋莉华教授对本次讲座进行了总结，认为彭教授的讲座使得陈寅恪的诗家形象逐渐清晰起来，对我们研究史学家身份之外的陈寅恪有很大的参考意义，并就“陈寅恪的旧体诗能否进入文学史”这一问题与彭教授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在互动环节中，彭教授就同学们提出的“如何看待陈寅恪的以诗证史”“陈寅恪的诗歌和他的学术创作之间的关系”“如何学习陈寅恪的诗歌”等问题进行了细致的解答，使同学们受益匪浅。讲座在愉快热烈的氛围中圆满结束。